民國八十五年（西元1996年）三月，發生了三件很恐怖的事情。
1.清大溶屍命案
清華大學裡，馬子A跟馬子B是同學，為了搶一個劈腿的花心凱子，在踹共談判之後，馬子A一不小心幹掉馬子B，接著馬子A索性用一種叫做「王水」的超厲害化學液體溶解破壞了馬子B的屍體。
這案子喧騰一時，大家深刻了解到：「王水」跟「馬子」這兩樣東西差不多恐怖。
2.台海飛彈危機
因為台灣即將舉行總統直接選舉，對岸當家的老共心裡非常不爽，於是搞了幾千枚飛彈，通通對準台灣。還一不小心對台灣海峽先示威性的（誤）發射了幾枚，搞的台灣上下人心惶惶。
這個歷史事件，讓久居太平盛世的台灣人開始意識到戰爭氛圍…好恐怖。
這兩件事情已經夠恐怖了，但第三件事情更是讓人毛骨悚然！那就是…
3.阿寶接到入伍通知
因為台海飛彈危機，兩岸關係陷入比初夜還緊張的緊張，無計可施的軍方為了提高戰備能力，開始提前徵召許多役男入伍。以致有很多原本打算再鬼混個半年一年的青年行屍走肉們突然接到召集令，被通知下個月就要入伍去當兵。
對同為中獎役男的阿寶來說，這時候去當兵…幹！實在恐怖。
＝＝＝＝＝＝＝＝
年方十九的阿寶心裡實在很怨嘆自己的一切。
為什麼我沒有剛好在體檢哪天突然檢查出完全不會影響生活但又不必當兵的神奇心臟缺陷？
為什麼我沒有毅力花半年時間讓體重超過兩百公斤？
為什麼我沒有一體檢完就會痊癒的脊椎問題？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回音）
我還那麼年輕，我連個像樣的馬子都沒有，我是一塊十足新鮮的肉體，我的銀行戶頭裡面的存款連一萬塊都不到，為什麼我要在這種時候去當兵？
國難當頭，但我它媽的一點都不想共赴國難呀！（哽咽）
偏偏逃避兵役會被抓去關，關完還是要繼續服完兵役，一天都不能少。
這種事情就像所得稅，國家跟每個人都會算得特別清楚，除非你是有錢、有權、有辦法的人，自然可以找到一些很神祕的方式合法避開，否則你就是得乖乖的盡好所謂的「國民義務」。
就算你今天才剛和從普隆拱星系搭飛碟過來的外星人交涉過，並且成功阻止了外星人明天用雷射砲毀滅地球的計畫…
抱歉，你沒有被檢出神祕心臟病，脊椎沒有彎成名模等級的S曲線，體重更沒有上百公斤。更遺憾的是您的父親並不是姓連、姓宋、姓吳之類的檯面政客….
幹！你囉嗦個屁？請準備即刻入伍！
＝＝＝＝＝＝＝＝
三月十五號
阿寶跑去理髮廳坐定，甩了一下瀏海，自以為很瀟灑的告訴阿姨：「理光，三分頭！」
阿姨只淡定的回了一句：「發神經喔！是要去坐牢還是當兵？」
十分鐘後，郭富城的中分麥當勞變成流理台的必備聖品：圓棕刷。
三月十六號
運動場上，出現了稀客阿寶跑步的身影，很明顯是臨陣磨槍式的自我鍛鍊。
跑了一公里之後，阿寶決定停止跑步這種自殺行為。
走出跑道，阿寶決定立即點起一根煙，用比較習慣、舒服的方式繼續自殺。
三月十七號
樹林大同山區某個偏僻的角落，不斷傳來阿寶中氣十足，反覆大聲答「又」！
練習完答又之後，阿寶緊接著練習唱國歌及軍旅經典名曲「九條好漢在一班」。
我相信日據時代的日本皇軍亡魂會在晚上的Party對這件事情討論、狂笑很久。
三月十八號
阿寶花一千八百塊去租了一部紅色的手排三門喜美，約了喜歡很久但始終追不到手的女生去吃了頓飯，在下著濛濛細雨的淡水一帶來回晃了上萬圈，企圖營造一種即將別離的悲壯美感，幻想著或許能贏得一句浪漫的：我等你。
很可惜的，結局是：女孩還在念大學，三點有一堂課必須趕回去點名。
女孩只給了阿寶一句：「能不能開快點？」
三月十九號
阿寶一早沒有起床，硬睡到中午。
起床之後，帶著滿臉眼屎吃了一根義美紅豆粉粿冰棒，很倔強的又躺回床上繼續睡。因為阿寶很清楚入伍之後，能這樣睡到爽的機會不多了。
就這樣硬睡到隔天早上，中間完全沒有起來吃飯、洗澡。
臉上斷斷續續累積的綠色眼屎就像鐘乳石一樣誇張，但阿寶絲毫不在意。
多年之後，阿寶始終不解：我老媽當初難道都不會擔心我是不是在床上暴斃了？畢竟睡了二十幾個小時不是一個合理的現象啊！
這實在不是一個正常、有愛的母親會表現出來的冷漠。
經過求證後，寶娘表示：「幹！當時我有聽到你在打呼，沒事啦。」
好吧！阿寶決定不再懷疑自己的身世了，她是我親生娘沒錯。
三月二十號
阿寶凌晨六點就起床了。
胡亂吃完不知所謂的早餐、狂抽了半包白長壽、根據報到說明收拾好簡單的行李之後，寶爸在上班前先騎車將阿寶載去板橋火車站辦理入伍報到。
離開家門時，沒有光榮入伍的紅色肩帶，沒有鞭炮聲歡送，沒有痛哭流涕。
寶媽只簡單說了聲：「好好當兵、別逃兵。再見。」
阿寶忍不住回寶媽一句：「幹！沒事逃什麼兵？」
寶媽又補了一句：「幹！有事也不能逃兵。」
就在母子互贈的勉勵及髒話當中，阿寶背著背包，帶著微笑跨上寶爸的摩托車準備開心從軍去～
雖然，阿寶還在幻想：等一下會不會我突然心臟病發，然後就不用當兵了？
由於機率近乎零，阿寶還是再點起了一根白長壽，猛抽了幾口！
＝＝＝＝＝＝＝＝
到了板橋火車站，換跟寶爸道別了。
阿寶說：「梁先生，回家吧，我可以自己搞定。」
寶爸看了阿寶一眼，叮嚀說：「好！保重…..記得別逃兵。」
阿寶笑了，只回了一個字：「幹！」
真是個不肖子，一早就用髒話輪番侍奉雙親，遲早有報應。
目送寶爸離開後，阿寶也轉身往「役男集合處」的招牌走去。
簡單核對完身分及繳交入伍通知，並在阿寶胸口貼上一張醒目的黃色貼紙，工作人員便將阿寶引導到一群跟自己一樣神情緊張卻又故做輕鬆狀的役男堆當中。
工作人員用機械化的口吻交代阿寶：「在這邊等，十點搭車，有問題的話，到那個櫃檯找我們處理。」他邊說邊用手指了指。
阿寶點了點頭，順口問了句：「能不能到旁邊抽煙？」
工作人員漫不經心的回答：「隨便你，多抽點，上火車就不能抽了。」
幹！衝著這句話，阿寶就在吸菸區把剩下的半包煙毫不猶豫的抽到一根不剩。
抽到肺似乎隱隱作痛……但是，是很爽的那種痛。
而且阿寶發現，身邊幾個役男也幹著一模一樣的蠢事。
於是阿寶笑了，原來自己並不孤單。
九點五十，工作人員再度召集役男集合，簡單說明稍後的座位排定原則及注意事項。
點過名之後，將浩浩蕩蕩一行人帶到第二月台準備上車。
那時的舊板橋火車站並不像現在一樣是棟現代化大樓。
而是一間很典型的火車站，經過剪票口之後就能進入露天型態的各個月台。
月台間有鋼骨行人天橋連接通行，通道裡有著累積幾十年的鐵鏽粉與煙塵味道，千萬客旅喧囂走過的地面，中間水泥色淺，兩旁陰暗積灰。
阿寶第一次認真的觀察了這條走過千百次的短短路程。
竟像初見一般的新鮮。
十點整，一部藍白相間的復興號火車緩緩駛進月台。
役男們魚貫的上車，找到位置坐定之後，無一例外每個人的眼神都是若有所思的向車窗外投射。
是在記憶離別前的景象？是在搜尋送行親人的身影？還是根本在放空？
天曉得。
就在列車再度緩緩開動的時候…
啪啪啪啪啪啪！車外響起了一串鞭炮聲。
月台上有幾個人燃起了鞭炮，其中有幾個人還拉起了紅布條，上面貼了一行斗大的金色字體是：歡送XXX光榮入伍！
就在鞭炮聲中，車窗外的那些臉孔的表情突然變得好清楚。
阿寶看見好幾個淚眼婆娑的媽媽朝車內揮著手
阿寶看見有個女人抱著孩子也在向車內揮手，帶著笑容，也帶著淚。
阿寶看見一個老奶奶瞇著眼往車內看，頭跟著列車移動慢慢偏轉。
阿寶看見幾個年輕大學生邊叫邊跳，嘴裡似乎喊著加油！加油！
好多好多臉孔投射進阿寶的瞳孔…
阿寶選擇閉上眼，不是想休息，而是獨自享受這難以言喻的悸動。
這班往南的復興號役男列車，中間會停靠烏日車站下車。
阿寶會從那裡步行上成功嶺，開始兩個月的新兵訓練。
這時阿寶好想抽根煙，摸了摸口袋這才想起煙早在車站時抽完了。
算了，再睡一下吧！
今晚在營區還不知道能不能睡得著呢…..
民國八十五年三月二十號
火車的轟隆聲漸漸模糊，阿寶兩年的軍旅生涯正要開始。
幹！心臟病怎麼還是沒發作….？
<<待續>>
留言列表
